有媒體報道,湖南遠大集團將在長沙建造一座220層的世界最高樓,比現有的世界最高建筑——迪拜塔,還要高10米,多60層,號稱“天空城市”。無獨有偶,近期看到中國第一份以“摩天大樓”數量來衡量城市競爭力的研究報告——“2011中國摩天城市排行榜”。報告稱,當今中國正在建設的摩天大樓總數超過200座,這一數量相當于今天美國同類摩天大樓的總數。 “排行榜”還顯示,在當前全球十大高樓中,中國以5座占據半壁江山。除了828米的世界第一高樓在阿聯酋迪拜之外,世界第二、第三、第四、第七、第九高樓分別位于中國的臺北、上海、香港、南京和廣州。未來3年,平均每5天就有一座摩天大樓在中國封頂。5年后中國的摩天大樓總數將超過800座,達到現今美國總數的4倍。
發軔于工業革命時代的摩天樓現象,在西方發達國家已經走過了100多年歷程,事實證明,摩天樓除了滿足人類高密度物理空間聚集需求和利用超高度建筑形式吸引世人眼球之外,發展到今天,其給城市帶來的負面效應已越加明顯,比如城市峽谷效應與光照不足、玻璃墻面造成的光污染并形成對交通安全的影響、造成鳥類及相關生物遷徙的困難、高樓自然災害的防治困難、過高的物體對人產生心理壓抑感等等。可悲的是,這種早已被信息革命所瓦解的人群堆聚方式,這個西方玩過并基本已被拋棄的城市建筑的逐高游戲,卻在中國大地以更加畸形和瘋狂的方式蔓延。人口還不足百萬的廣西某城市計劃興建528米的亞洲國際金融中心,比上海環球金融中心還要高,GDP總量剛剛破千億的某省,一下子規劃了17座摩天大樓,在全國居第五位。看來,追求 “第一”的建筑高度游戲,還會變本加厲玩下去。
尼采說:建筑是一種權力的雄辯術。誰都知道“第一”和建筑高度只是相對的,“第一”隨時會被超越。但對缺乏競爭力和創造力的城市來說,以建筑的硬件形態和超高的視覺引力,獲得人們對這個城市產生脫離現實的幻覺,是最簡單、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建筑是通達權力訴求和構建話語權的有效工具,做一件人們看得見又必須天天看的超高建筑,通過視覺獲得一種有形的認知和權力,這似乎已成為當代中國不少城市管理者們的“行政智慧”。
其實,這種建筑與權力游戲,早就被許多政治強人玩過,希特勒就玩得十分到位。希特勒是一個十足的建筑+權力的崇拜者。年少時的希特勒,其職業夢想是做一個建筑設計師,但因藝術素養不夠,未能實現,這也成了他一個未了的情結。獲得統治權后,他要做全世界的規劃設計師,成為他向世界宣告的使命之一。他選中的御用建筑師施佩爾,30多歲就被賦予至高的規劃和建筑決策權。施佩爾最能理解希特勒內心對建筑權力的追求,他為希特勒設計建造的新總理府和庭前廣場,簡潔的線條、粗朗的結構、堅硬的大理石和冷漠的光源,構成第三帝國不可一世的威嚴。正是這個建筑構成的權力重壓,曾讓當年的捷克總統哈查走過了一生最為沉重的100米,在這個充滿暴力的建筑空間中,哈查幾近精神崩潰,最終放棄抵抗,簽下讓他一生無法翻身并感到恥辱的投降協議。當然,象征第三帝國權威的建筑,最終也救不了希特勒,因為,建筑畢竟只是一種力量的表征,而不是力量本身。
到了20世紀中葉的美國,大量資本集聚和經濟高速發展,給了建筑表現以最多的機會。在優秀建筑師眾多的美國,對建筑是權力的有形載體的理解,對建筑政治把握得最好的人選之一,并不是最優秀的建筑師,而是約翰森(更合適稱為建筑活動家)。一生在政治家和建筑師兩種角色中徘徊的約翰森,盡管沒有設計過在建筑史上留得下來的作品,卻是晚年獲得媒體關注度最高,受到業界尊敬的人。他一生致力于建筑政治之路,就如英國建筑評論家迪耶·薩迪奇所言:約翰森深知“建筑是社會資源和人力資源的博弈,建筑不但是社會權力群體審美博弈,也是權力做出的政治判斷”。他還堅定地認為“建筑永恒地訴說著權力,營造著權力記憶”。因此,在他的職業生涯和社會網絡中,大玩權術,連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路德維格·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和賴特(Frank Lloyd Wright),都是他通向權力和聲名的棋子和階梯。
無論是從歷史還是現實角度來看,摩天樓現象與潛在的權力膠著,高和低形成的二元悖論,將繼續困擾和伴隨著我們。具有反諷意味的是,1962年設計美國紐約世貿大廈并被稱為摩天樓之父的日裔美籍設計師山崎實有一張奇怪的照片,照片中的山崎實“站在紐約世貿中心面前,手上托著世貿雙塔的微縮模型,膽怯得像個孩子。這張照片看不出一絲成就感,也沒有半分成功的喜悅”。 “雙塔看上去只是一座無限放大的雕塑,缺失人性化考慮”(引自英國建筑評論家迪耶·薩迪奇所著“石頭的史書”一文)。我們無法判斷山崎實內心的矛盾和感受,但他一生偏愛選擇低層居住,反倒成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注腳。就像人類一次次登月升高的目的,還不是為了尋找一個更適合生命居住的星球,還是為了落地。
由此可見,一切建筑的高度是將與其生命的圓滿程度成正比。依靠水泥鋼筋建構的權力話語,還必須考慮與城市的社會環境、歷史環境相協調,否則會對具有歷史內涵的城市天際線和風景線,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西湖申遺面臨的多年尷尬,就是一例。摩天樓不是萬能的,使用不當,會得不償失。況且,依靠這種快速上位方式,既不能掩蓋城市綜合競爭力、文化軟實力上的短板,也無益城市地位的提升,更無法改變城市的基本命運。而且這種庸俗象征主義,追求最高、最大的心理,無異于拔著自己頭發離地,也一定是速朽的。